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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民國魑魅篇·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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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個時代的尾聲。

1948年, 3月,北平春暖花開,第一監獄卻依舊寒涼淒清, 徒然四壁透著空寂之味, 令人心生絕望。

古玉的欄柵, 古玉的天花板, 連地板和墻面都是由古玉嵌連而成的——這是由潤白剔透的上古妖玉所鑄造的特殊牢籠,“鎖神牢”的完整版, 至直叫神仙也插翅難飛。

那玉石瑩潤潔白的光澤反射在籠中女子身上,令之生出些許聖美之感。女子穿了身茶白的素旗袍,衣擺袖口已沾染不少灰塵。她並未因失去自由而癲狂痛苦,而是安靜地伏在陰沈木桌前,著小天窗裏灑下來的陽光, 安靜得讀書。

她讀的正是那本經典的《傾城之戀》,是張愛玲在五年前寫的。故事裏的烽火佳人最終有了美好的結局, 成就了圓滿的婚姻。

前兩世,衛知都不是什麽文學少女,連《紅樓夢》都只讀了幾個章節,更遑論那民國作品——民國時期沖破束縛、自由婚戀的先進思想, 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人而言, 幼稚、倉惶、可笑、不完善,以前每每翻看,她都無法堅持,而今她身在民國, 對於當時人的很多想法感同身受, 不覺得可笑,只覺得悲哀, 閱讀起來自然津津有味兒。

《傾城之戀》的男主角是個浪子,首讀,她覺得跟自己第一世的前任有些像,縱情聲色、游戲人間、濫情,但那些也是對壓抑環境的反抗,具備破壞性的反抗。再讀,她又覺得跟她自己有些像,飄泊不定,如萍如蓬,輾轉於不同的時間、地點。

她讀《傾城之戀》反反覆覆地讀,似乎要從那狼煙風月裏找到些許慰藉,寬慰死亡來臨的恐懼。通過張愛玲的書,人們知道了,民國不止有戰火、軍隊、赤朱、諜場等那些不能說的東西,還有風月,還有才子佳人,還有不勝涼風的嬌羞;還有生活,還有家長裏短,還有大族的興衰起落。很美,是衛知沒有太多機會去體驗的美。

她來得太倉促,活得太倉促,走的也十足十的倉促。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幸運的,比起關月,比起那些以後勢必蒙冤之人,她在這時候就死掉實在真真的幸運。

“衛雲煙,這是你的斷頭飯,好生珍惜吧。”獄卒冷道,遞過去一個鐵盤子。盤子上有白灼蝦,粉絲烹淡菜(濃味),清炒花菜,兩大截帶殼蟹肉。

衛知貪食,怎會浪費?她認真咀嚼和品嘗每一口飯菜,並在心裏賦寫散文,細細感悟和描述它們的美味。

這白灼蝦有些焯過頭了,有幾個軟綿綿的失了勁道,沒有醬油配,顯得寡淡。

粉絲浸在濃厚海鮮湯汁裏味道絕讚,淡菜烹得太熟,失了鮮,看來這廚師不懂生鮮之美。

炒花菜的像換了個人,花菜太生硬,沒炒夠,鹽油沒入味兒,味同嚼蠟,她扒嚼兩小朵兒就棄了。蟹肉軟爛如泥,膏體橙黃,混嘗一塊兒不好不壞,鮮味是到嘴兒了。

缺點不少,但也是衛知這些天裏吃到最好吃的飯菜了,因此她並未抱怨。

衛知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,還是因為她的生父姓金,因為她曾經和大華佞炳臨城是莫逆,以及各種難以洗凈卻顛倒錯亂的黑料。

用餐完畢後,她放下筷子,優雅地用帕子揩拭嘴角,接著平靜地道:“我想見王大仁。”

門外獄卒之一冷道:“我們長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?”

衛知冷笑道:“我這種人物的請求,是你想拒絕就能拒絕的?另外,假如我還留有你們王長官想要知道的暗鏢,這等事情的延誤你們擔當得起嗎?”(暗鏢:秘密情-報)

兩個獄卒對視一眼,前頭沒說話的那個趕緊跑去報告。

王大仁來了,此時的他已具備高位者的威壓與端莊,再不見當初那江湖草莽之氣,讓衛知感到陌生。王大仁負手問:“聽說你還留著暗鏢?”

“並沒有,我騙你的。”衛知毫不知恥地道。

“你!”

“看在我們同道一場,也曾共歷生死,能不能給我值班一聲臨刑的行頭?”

“死到臨頭還愛美扮俏,不愧是民國第一妖婦!”

“我不管你怎麽說,我死——也要死得好看!”衛知語氣有些許無賴。

“Qiang斃是不可能好看的,‘嘭——’一聲,腦袋開花,腦-漿泵炸。”王大仁故意恐嚇道。

“不用你說,我最清楚開Qiang的結果。”在這個黑暗的時代,她自己也制造不少血案,如何能懵懂無知?她倒也不怕,神色淡淡。

“憑什麽我要聽你的,幫你安排?”

“就憑——我是白圭心上人!”

“你要有連提白圭!你這個表子!”王大仁上去一把掐住衛知的細脖頸,後者卻笑了,笑得妖嬈。“白圭,不,南洋大商人張聖凈留下了一大堆寶藏,藏在不為人知之地,他只告訴了我。”她嗓音低啞,眸光幽微,笑得像那伊甸園枝頭噝噝作響的蛇,“你……難道不想知道?”

王大仁恍惚了,這種誘惑不是生於田野之間的農民能夠拒絕的,就算成為了高-官又如何?中國百廢待興,哪兒有油水可撈?

“你說的是真的?”他嚴肅地問道。

“我死到臨頭了,那寶藏留著也沒法自個兒享用,你也說,我是個愛美的妖婦,還不如在臨死之前給自己置辦個體面呢。”衛知語如雲來聲如霧,媚眼如絲。真叫王大仁信了去。

隨後獄卒給牢房裏送去了一身行頭,濃碧長旗袍,白銀細高跟,雙鳳對銀鐲,珍珠圓耳環,翡翠側發夾,外加胭脂水粉。她悉心妝扮後,裊裊娜一身妖,灼灼然滿臉俏,端是絕民國之一代風華。

妖姬!絕代妖姬!

牢外獄卒都看呆了去,若非知她身懷妖術,不可掉以輕心,許就忍不住入牢行野獸之事了。

打扮地一身風華之後,衛知在眾人維簇看守下,坦然奔赴刑場。

這一天,陰雲密布,滿城灰暗。

已是春分時節,天空卻忽然降下鵝毛大雪,紛紛揚揚,鋪就一地粹白純潔。衛知跪在白雪覆蓋的荒原之上,擡頭挺胸,仰視蒼穹,眼底湛湛光芒依舊。

刑場的邊緣,侯瀟被人攔著,只能遠遠看著這一幕。

“她不是華佞!她是好人!她救過我!她是同道啊——”侯瀟聲嘶力竭,其餘人目露悲戚。兔死狐悲。

侯瀟多麽希望能將人從Qiang下救走,他深知那人不可能是華佞,可獄守攔住了他,同道死死抓著他的胳膊,甚至動用玄術來控制住他。

這正是鋤佞形式最嚴峻的時候,動輒就會被牽連進去。侯瀟這要是去了,很可能人是救不走,反而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。

衛知身後站著行刑隊隊長,一把Qiang冷冷地抵上了她烏溜溜的後腦勺。她揚唇,露出刀鋒般的笑容,“這天下興衰,以後,再也不關我的事了。”

這女人太美太有風度,即像絕代紅顏,又像絕世佳子,行刑者的手因此有些顫抖,眸中隱含不舍,但他不能辱沒自己的使命。“砰——”子彈離弦。

一只藍色的蝴蝶飛過陰冷空曠的刑場……

……

……

多年後,關月瘋瘋癲癲白發蒼蒼,在少數清醒的日子裏,誰都不提,連她的猴兒哥也不提,卻會念起那個早已被史書所遺忘的名。

赤朱暴力分子會逼問她:“你說的人是誰?反湯武分子嗎還是華佞?!”

“那個人……誰也不是……”昔日久冰城的管家太太目浮夢色,好似回到了往昔,她以賦詩似的腔調道,“他是永不墜落的太陽、永不熄滅的火光。我曾經見過……我曾經見過……”

見過光的人,都無法忘記光。

可黑暗總是會來臨。

——連光也拯救不了的黑暗。

正所謂:

人心裏頭住魑魅,

人群聚集是魍魎。

你殺不盡魑魅,

抹不凈魍魎,

只得休也,罷了!

……

……

世紀末,雁蕩山深處,雲煙繚繞之所——衛氏老宅。

石獅子坐鎮的朱紅大門前,路過了一位灰袍的姑子,灰白紗網從鬥笠上垂掛下來,遮住了其面容。腰間別著兩把無鞘之劍,一把黑如夜色,一把亮如晝光。

門童衛二詫異於竟有人能悄無聲息地破了族地禁制,短暫楞怔之後才跑過去趕人,“對不起這裏是私人領地,請不要靠近!”

那姑子一笑,笑聲像是山間靈泉,幾許清澈,幾許淡泊,“哦?”這一節音格外譏誚頑皮,“說不定你以後求我進去,我還不樂意呢!”

她的話意味不明,叫衛二迷惑。他皺眉,心說:沒有族長的命令,我怎麽可能請你進去?還求?莫非她是族長認識的人?“您認識我們家族長嗎?”

“認識,當然認識了。”她的語氣悠然詭異,宛若倏忽出現山中的鬼魅。

衛二見她打扮確實不遵凡俗,頗有世外高人之感,便道:“既然如此,我立即向族長稟告,請您稍後。”

衛二在一廂房外找到了衛家老爺子,他正緊張地側耳傾聽,廂房裏傳來婦人撕心裂肺的叫喊,那是一個女人生產時才會有的聲音,攜著生命降世之初的艱難。

“族長,族長,門外有個道姑求見。”

“什麽道姑,現在我什麽人都不見!誰也沒我曾孫子重要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大宅宅門外,那姑子已翩然遠去,至一深溪前,驟然軟倒,那面紗墜落後露出了極英又極美的相貌,正是民國神人,雲煙公子的模樣!她依然失去了生氣,沈入了水中……

與此同時,衛家誕生了一名女嬰,衛老爺子見狀長籲短嘆,“我衛家傳承終究是斷了……”

衛二忍不住嘟囔一句:“都什麽年代了,男女平等,女娃也能……”

“你說什麽?!”衛老爺子喝問。

“沒!沒什麽!”衛二緊張到哆嗦。

“你再說一遍!”

“小的不敢!”

“我讓你重覆你就重覆!”

“好好,小的是說,這都什麽年代了,男女平等,女娃也能繼承家業。”

“男女平等?”衛老爺子面露狐疑思忖之色,反反覆覆念叨著這個詞匯,“也對,自古有穆桂英掛帥,花木蘭傳世,為什麽女子就不能傳承家業呢?”於是拍案決定這女娃兒就是衛家今後的少主,按照老規矩他應該從旁支過繼個男孩子的,但這未免不和自己心意,便有了衛家女娃當少主,放蕩不羈禍玄門的後續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除魔世家少主出生了,同一個時空不能有兩個“我”,所以衛雲煙就消失了,不過她沒有成為嬰兒,而是回到了2018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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